时间:2018年3月6日
地点:四川大学美术馆
参与讨论嘉宾:
张颖川(艺术评论家)、熊宇(艺术家、四川大学美术馆馆长)、钱斯华(艺术家)陈硕(艺术家)、赵莉(艺术家)、沈允庆(艺术家)
张颖川(以下简称张):“当下成都雕塑艺术生态怎么了……?”是《1314》杂志和川大美术馆合作的一个本土现场系列话题中的一个专题讨论,该系列话题关注成都本土艺术家创作,关注本土艺术项目、艺术事件及相关的艺术生态。本次专题特邀请四位艺术家,对当下成都雕塑艺术生态现状展开交流讨论。
熊宇(以下简称熊):首先欢迎大家到四川大学美术馆参与这次研讨,我们四川大学美术馆一直在做这样系列问题的学术研讨与展览,特别关注今天艺术实践中一些比较根源的问题。关于这次成都雕塑生态的讨论,实际上有着很重要的价值和意义,这是对今天艺术生态相关的种种元素的一个梳理,虽然我对这个问题也有一些了解,也有一些自己的观点,但今天更多的还是想听听各位艺术家的意见和看法,特别是张颍川老师,这么多年一直在做关于成都本土艺术的文献整理与研究,对很多问题的来龙去脉都有相当的了解,首先我们可以听听张老师的意见。
张:我本人曾经做过有关成都近百年美术史志的资料整理编辑工作,对成都现代雕塑的发展情况有一些了解,先做一个简单的历史回顾。成都的现代雕塑早期主要为公共雕塑,民国时期成都的抗日纪念雕塑闻名全国,当年刘开渠居住成渝两地,史料记载他一人在成都就塑造了八座大型的室外人物纪念雕像。早期活动不是我们讨论的重点,我们主要谈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的发展情况,那个时期成都雕塑的主流是城市雕塑,1982年北京城乡建设环境保护部、文化部和中国美协联合组织成立全国城市雕塑规划组后,四川反应迅速。当年10月省委就在金牛宾馆召开了“成渝两地雕塑家和业余作者动员大会”。第二年省政府组建成立“四川省城市雕塑规划组”,市政府组建成立“成都市城市雕塑规划组”。由此成都市的城市雕塑建设开始活跃起来,市城乡建设管理委员会每年拨出20万人民币作为城市雕塑建设专款,为城市雕塑设立专项基金在全国可能只有成都市政府才这样做。当年有20万专项资金已经很了不得了,推动力度很大。
我曾经做了一个粗略的统计,从1983年到1989年,成都地区共塑造了32座大型城市雕塑,20座园林雕塑;1984年与1988年,四川省雕塑规划组和成都市城市雕塑规划组先后分别在人民南路四川省展览馆举办全省、全市城市雕塑设计方案展和全省园林雕塑设计方案展,共展出城市雕塑设计方案400多件。这样持续发展到九十年代,从1990到98年,成都新塑造城市雕塑90多座,是八十年代的一倍。这么快的发展速度也随之加快培养了一支雕塑家队伍,设置了城市雕塑的相关体制,八十年代成立了成都市城市雕塑绘画院,四川省雕塑艺术院, 九十年代市政府成立了城市雕塑指导委员会,拟定出相关建设管理实施细则,还在全国率先搞了一个对雕塑企业的资质审查工作。在上世纪末,大家说到成都的雕塑,就是谈论城市雕塑,“成都市是全国城市雕塑的重要发源地”这个提法也在这个时候提出来的。
架上雕塑创作也随之被带动起来,主流文化机构组办的国家大展如全国美术作品展、体育美展、抗日纪念展等成为当年架上雕塑创作主要的表现展示和价值标准评审平台。那一时期成都艺术家在这些大展中荣获了十多项大奖,雕塑家的创作都有一种那个时期注重创新表现独立思考的鲜活力。如朱成的“千钧一箭”, 1985年获全国体育美展特等奖,全国五十多个主流媒体为此热烈关注报道该作品去雕塑传统重力结构秩序的创新塑造形象,90年代后邓乐做了一系列的石刻穿孔造像,探索造型实验意义的解构和重构观念。今天来到现场的钱斯华和赵莉,两位艺术在九十年代在成都雕塑界有参加国家大展的“获奖专业户”称誉,他们拿了全国一些大展的好多奖项。他们的作品《延河水》、《希望之路》表现出来的平实亲切的新现实主义风格可谓当时经典之作。那个时期,一些学术专题策划活动和公共文化建设项目也做得很好,如1996年著名批评家王林在成都做了他策划的第四回文献展《雕塑与当代文化》,对成都雕塑界影响很大。还有邓乐、沈允庆参与美国公共环境艺术家达蒙女士合作做的活水公园园林雕塑,活水公园项目获得了国际“优秀水岸奖”奖。
沈允庆 《活水公园系列》 2009
到了2000年以后,我们的雕塑家进一步深入关注当代文化意义的公共艺术,讨论雕塑在公共场所与公共环境、文化景观的关系,公共雕塑创作如何尊重本土历史文脉,融入本土在地现场。因此一批雕塑家参加了当时成都市建委组织的公共艺术环境协会,并与政府合作,在成都搞了一个公共环境艺术论坛和十字路口展览,这个论坛和展览颇具前沿创新探索精神,在全国影响很大。也就在这时候,成都的城市雕塑开始减少了,原来春熙路有规划雕塑一条街的想法,但是后来经过反复讨论取消了这个计划,有雕塑家开始感觉到传统公共雕塑塑造的危机感,提出新时期新发展中如何捍卫持续发展雕塑的问题。在2010年以前,成都还做了几个有社会影响力的公共雕塑项目,如2005年在建川博物馆做“抗战200壮士”雕塑群,2008年“5?12”大地震后,四川雕塑家群体集体创作的“重塑尊容”为每一位地震遇难同胞塑像等。
现在我个人还没有静下来去想清楚当下“成都雕塑生态怎么了?”市建委的城雕办、市政府的城市雕塑指导委员会早已经撤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在繁荣的市场经济开发需求下各文化机构的自主策划。现在省、市雕院很少组织公共建设项目和有影响的创作活动。近七、八年来雕塑圈较活跃的是一批高等院校雕塑专业毕业的青年艺术家的架上创作,他们多自由采用各种多元化材料、新媒介进行实验创作,雕塑家邓乐还为此发起组织了“奇点”青年实验艺术沙龙讨论会,传统的雕塑这个从西方引进来还没有完全成熟发展的造型艺术创作观念开始边缘化。与之同时日益发展的艺术市场,时下在国内美术圈正在发挥影响力的艺术画廊、文化资本投入的机构却很少关注和支持这些以材料媒介为主创作的架上作品,尤其在成都更是如此。我一下说了那么多了,总之我的感觉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成都雕塑的发展一开始就具有鲜明的地域本土特色。但是几十年的发展速度很快,最近几年的变化很多,我们的艺术家又那么勤奋,虚心好学,适应新概念的应变能力很强,想听听几位长期在成都雕塑圈的朋友谈谈,你们正年富力强,又都是省雕塑协会、省雕塑学会的骨干,现在想些什么,在干些什么……
钱斯华(以下简称钱):我87年毕业就是在四川雕塑院工作。三十多年雕塑界的起伏变化感触良多。谈这个问题的意义首先对我来说,谈了以后可能会舒坦一些,找到一个问题所在。但是我觉得有些变化只是我们在这说,大家找一些反向的东西,可能会有一个指向性,我觉得这是很有必要的。现在社会对雕塑的关注的确是比较少,我觉得我们成都遇到的问题和全国遇到的问题几乎差不多,雕塑的生态问题其实就像是种子和泥的关系。我们学雕塑的毕业就是一个种子,到了社会上就要怎么去适应社会这块土地,关键是要生存下去,生存不下去,这个种子可能就变了。当然能变异也是件好事……顺着张老师的话题继续往下走我觉得主要是中国雕塑在过去三十年的发展太单一了,雕塑从业的生存来源主要是城市雕塑,做了一段时间,城市拥挤了,房子修建起来了,没有空间了,雕塑该拆了就需要拆了,该移的就移动,慢慢的就消退了。我从八十年代毕业到现在,在成都看了城市雕塑的起步和发展,原来我们还有所谓成都市雕塑主流的东西,做城雕要到城雕办去审核,但是现在即使有机构也逐渐边缘化了。就是说整个社会在变,一个是雕塑变少,一个是机构变了。原来是雕塑院,由雕塑院承担城市雕塑的建设,现在雕塑院已经遗落了,多数是景观公司或者设计公司、文化公司介入到景观中去,逐渐的景观就把雕塑涵盖了。这样雕塑很难进入到主流中去,还有就是旅游点的雕塑也被旅游公司做下来了。我们做的所谓雕塑展览,架上的雕塑在弱化,逐渐的多媒体及装置在取代传统的雕塑概念,这个和国际上几乎差不多。意大利卡拉拉地区曾经是世界各地年轻雕塑家向往之地,现在年轻人到那儿越来越少。八、九十年代对我来说主要是三方面工作:城雕、主旋律展览、自个儿做点喜欢做的雕塑。现在前两方面也逐渐弱化。城市雕塑的概念已是根本变化,国家的展览因为已经过了那个时段,展览获的奖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追求方向,这两个就几乎差不多了。然后就是我们说的架上雕塑,最窄的这一块,而过去的几十年中国大部分的雕塑家精力都在城雕上,而架上雕塑的成长很重要的是需要画廊这类机构来支持,而这也被忽视或者说很难有它本来应该有的发展空间。相对来说架上绘画就有了自己的发展体系,以至于许多当代画家很容易将自己的绘画转换成雕塑,这又是一种悲哀。雕塑家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雕塑家的空间越来越小,这是一个比较迫切的问题。当然这几年这个问题也逐渐被重视,我们看到雕塑家在画廊的个展也逐渐增多,但在成都本土的雕塑家个展还是偏少。
赵莉(以下简称赵):我是这样的思维,我没有逻辑性,全是随性的,问题全部是要有激情带进去才有很多想法,和这逻辑走可能会说不来。我没有思考过要怎么系统地去做,我做所有的事情都是随心,没有设计,没有计划,在我来说过去是什么样现在是什么样,对我没有太大区别。在我的思维里面我一直这么做,没有停止过,一直觉得很愉快或者不愉快的都在这里面,我的土还是这个土,地还是这个地,对我来说我没有变化,有变化的只是我自己,外界对我来说没有变化,外界的变化和我没有太大关系,自己的变化中,我随着我自己的想法在走。到今天来说我觉得我很愉悦,肯定有痛苦的时候,但是我到今天为止我选择了这种生活的方式我依旧是很愉悦的,无论是这辈子、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外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打扰。